大的危機會帶來大的改變,在當前國際國內關于國際貨幣體系和金融秩序改革的討論中,中國應該如何尋求自身利益,怎樣的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符合人民幣的長遠理想,一直是我們試圖求索的問題。
本期我們就此訪問了華爾街知名華人交易員楚鋼,楚鋼現任花旗集團另類投資公司董事總經理和避險基金高級經理,管理著超過70億美元的市政套利基金組合,并在花旗銀行的市政套利策略中負責所有的對沖和風險管理活動,是華爾街的華人翹楚。楚鋼不僅長在微觀交易,更對宏觀問題有深邃的思考,15年華爾街一線的浸淫,能給我們更多的參考。
美國經濟地位的相對下降
《第一財經日報》:首先從美元貨幣體系的角度,國際貨幣體系本身與當前美國和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有什么內在的聯系?
楚鋼:我認為這次美國和全球金融危機的根本原因,即在于以美元為主體的國際貨幣體系。這種國際貨幣體系積累了大量的美元外匯,并隨之在美國產生了大量的金融資產,這刺激了美國消費者,引發了消費泡沫,并累積龐大的貿易和財政赤字,而這最終導致崩潰,實際是一個惡性循環。
從本質上,這次危機是由于美國經濟在全球經濟中的比重和地位下降造成的,美國經濟地位的下降難以支撐以美元為中心的世界貿易體制和貨幣體制。最近多年的金融危機一直是發生在新興市場國家,熱錢不斷涌入新興市場,產生泡沫,而當熱錢撤出,泡沫破滅,即產生危機。這次危機產生的原因也是這樣,更多的資金投資到實際上是新興市場地位的美國,并產生了地產和消費泡沫。目前從這個角度討論的學者還不是很多,我相信再過10年大家來看一看或許能認識到這個原因。
《第一財經日報》:你的理解是,美國經濟的地位已經不能支撐起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
楚鋼:是的,世界經濟的版圖正在重新劃分。美國和歐洲在世界經濟的比重從1/2下降到1/3;金磚四國(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占世界經濟的比重從1/8上升到1/4~1/3;雖然中國的人均只有美國的1/6(購買力平價算法),但中國將擁有和美國相當的經濟總量。世界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是美國經濟在世界經濟的比重發生著質的變化。
在這種背景之下,把美元作為全球經濟和貿易的主要貨幣,這是不現實的,對美國也不是一件好事。目前中國、日本、OPEC國家等持有巨額的外匯儲備,實際就是借錢給美國花,以至于造成了美國金融資產的拼命膨脹。而當美國經濟占全球經濟的比重下降到一定水平,就需要一個新的國際貨幣體系。
多元化國際貨幣機制
對中國有利
《第一財經日報》:你理解的是怎樣的一個新的國際貨幣體系?
楚鋼:在目前的全球經濟形勢之下,建立一個新的革命性的國際貨幣體系是困難的,按我的設想,應該是從“以美元為主體的世界貨幣體系”到“世界貨幣體制的多元化”,建立一個多元化的國際貨幣體系。
這個多元化的國際貨幣體系,其具體表現,一是各進出口大國用本國貨幣支付結算;二是各國央行根據貿易額來選定外匯儲備的幣種和額度;三是各大國央行在市場定價的前提下相互合作以維持互利貿易的發展。
在這種多元化的國際貨幣體系中,每個大國都是重要的,每個國家的貨幣都可以作為結算和儲備貨幣。
《第一財經日報》:目前國際貨幣體系的變革存在方向性討論,中國從國家呼吁的角度還沒有提出方向性建議,但歐洲包括法國總統薩科齊、英國首相布朗和歐洲央行行長特里謝集體呼吁“回歸布雷頓森林體系”。這個方向的可行性有多大?
楚鋼:回歸“布雷頓森林體系”在操作上的可行性很差。在1944年之后的布雷頓森林體系中,美元直接與黃金掛鉤,而現在美國仍然擁有全球第一位的黃金儲備,美國自己擁有超過8000噸黃金,美國有發言權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擁有超過3000噸黃金,這樣,如果美國不同意的話,各國也沒有辦法。
而我提出的多元化國際貨幣體系,是在現在美元的基礎上加入更多國家、地區的貨幣,如歐元、人民幣、日元等,是全球重要國家的貨幣之間的競爭與合作。另外,從與一些其他方案的比較來看,這個方向的變革對中國是十分有利的。
只有美元危機時才能
促使新國際貨幣體系產生
《第一財經日報》:11月15日即將在華盛頓召開G20會議,多方呼吁在這次會議上就討論國際貨幣體系的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改革,會不會如此之快地到來?什么形勢的發展能夠促使這種國際貨幣體系變革的發生?
楚鋼:我認為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像我前面所說,現在的國際貨幣體系是一個惡性循環,只有當發生美元危機的時候,才會促使新的國際貨幣體系的產生。
而在目前的市場情形之下,我們甚至還可以看到當前美元的大幅升值,歐元等很多貨幣的大幅貶值。美元危機并不是很快就會到來,國際貨幣體系的變革也不是當前的短期問題。
《第一財經日報》:短期不會發生美元危機,什么機理會促使美元危機的發生?
楚鋼:美元危機是會發生的,但短期內不會。
美元現在還在膨脹,全世界的錢還是在往美國市場扔,但是美國真正的經濟問題是沒有解決的,那就是,美國巨額的貿易赤字和財政赤字應該怎么辦?這兩個問題不但沒有得到解決,財政赤字還在擴大,現在甚至在美國都沒有人討論這個問題,包括正在為競選熱烈辯論的共和、民主兩黨的總統候選人,他們的方案反而讓財政赤字更加惡化。我認為巨額貿易赤字和財政赤字是全球危機最大的危險所在。等到有一天,全世界的國家都不能忍受美國這么多的赤字,一起站起來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那也就是美元危機的時候到來了。
《第一財經日報》:這種情況怎樣才會發生?現在大家還在比較積極地購買美國國債,似乎還認為美國的財政體系在中長期繼續可持續。
楚鋼:我認為這種情形的產生,需要美國的實體經濟產生危機,而不是當前的金融危機。現在來看,美元短期內是沒事了,而實體經濟在走下坡路,其反彈還有一段時間。等到美國經濟稍稍變好,而其他國家的經濟相對更好的時候,可能是美元危機最可能發生的時候。
很多人說美國需要全球,包括中國來幫助它救市,其實美國不需要外國人的錢,因為美聯儲是可以印錢的。現在錢往美國流,來救美國的市,但經濟形勢一轉好,熱錢還是會向中國、印度、巴西這些新興市場國家涌去的。等到那時候,美國的貿易赤字和財政赤字又迫使不斷地增發債券來借錢度日,一旦債券也賣不出去了,美元隨時可能發生危機,這種危機的發生和轉變過程會很快。
當然也要有個前提條件,就是歐洲或者其他國家必須有一個保證貨幣自由流通的環境,即美元必須要有一個替代品。
外匯儲備債券投資
應部分轉變為股權投資
《第一財經日報》:那你認為中國應該如何準備,以應對這樣的國際金融秩序變局?
楚鋼:在這次美國金融危機中,中國已經被動地參與進去了,我想核心是這樣兩個方面的準備。
第一方面,當前應該將巨額外匯儲備中的部分債券資產轉為股權投資。今后兩三年內,隨著信貸收緊,發達國家進入經濟蕭條,可以說是投資者十年難遇的投資的好機會。
中國要參與進來,我認為有兩種方式。其一,國有企業、民營企業等直接參與海外直接投資或者收購并購型投資,并且取得控股地位,這是長期戰略性投資,投資方向比如是資源類,包括能源、礦產、化肥原料等;技術工藝升級類;銷售渠道類;消費品牌類。這有利于中國企業去控制行業銷售渠道、提升品牌、升級技術工藝等,這對國內企業是很有利的。
其二,尋求一些成長式、機會式的金融投資,這是中短期投資,也就是買賣股票。投資對象可以是一些從事大規模產業的行業巨頭,最好在全球范圍內都能從事壟斷經營。這些公司能度過并充分利用這次危機,但股價已經受到重創,相對處于股價的低谷。這樣的公司領域很廣,比如能源服務類(Schlumberger、National-Oilwell Varco、Transocean等公司)、礦產(Freeport-McMoRan、BHP Billiton、CVRD等公司)、重工業和航空(通用電氣、Caterpillar、Deere、波音等公司)、金融(JPMorgan、Bank of America)、科技(微軟、英特爾、IBM等公司)。
中國持有巨額外匯儲備,買了大量美國國債,是可以考慮把一部分對美國政府的債權投資轉為對美國私人部門的股權投資了。
《第一財經日報》:在你理解的多元化國際貨幣體系中,人民幣可以扮演一個角色。人民幣要取得這樣的國際貨幣地位需要作哪些準備?
楚鋼:這是中國如何應對國際金融秩序變革的第二個方面。
在全球化經濟中,中美其實是互利的,所以準備也是循序漸進的。準備的方式,首先要逐漸開始對經濟實力相對小的國家的貿易使用人民幣結算,尤其是大的國有企業在進行外貿交易時,使用人民幣結算,這種國際結算的推進,大企業尤其是國有大企業要首先發力。
其次,銀行體系要作一些準備,在結算過程中,中國的銀行不要壟斷所有的人民幣業務,而是適當地擴大人民幣匯率的賣賣差價,讓世界其他國家的銀行在辦理人民幣匯兌業務時也有利可圖,可以分一杯羹,這樣可以激發其他國家銀行開展人民幣業務的興趣。只有企業、銀行層面的人民幣業務開展起來,才能逐步推動人民幣在其他國家央行的儲備。
以上企業和銀行層面的工作持續開展,逐步發展人民幣結算的規模,擴大人民幣在全球范圍內的流動性,如果美元危機一旦發生,中國央行就可以宣布更多中國企業都使用人民幣結算。那么人民幣就可能成為一種重要的國際貨幣。
這是給人民幣鋪的一條路,實施起來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但不管怎樣,中國至少可以開始考慮這件事了,從外貿上也可以開始這一步了,首先得把面鋪開,慢慢地從量變到質變。但是中國現在最開始的一步還沒有真正邁出去。
楚鋼簡介:
華爾街知名華人交易員,楚鋼現任花旗集團另類投資公司董事總經理和避險基金高級經理,管理著超過70億美元的市政套利基金組合,并在花旗銀行的市政套利策略中負責所有的對沖和風險管理活動,是華爾街的華人翹楚。
1981年石家莊市第一中學高中畢業后,考進中國科技大學學習近代物理,1987年公派赴美留學。
1993年在美國波士頓的Northeastern大學獲得理論物理學博士學位。之后,在冷戰結束,國際貿易金融興起的大勢下,進入紐約華爾街的金融業。
1993年至1996年在花旗銀行從事金融風險的定量研究。
1997年到1999年,擔任花旗銀行拉丁美洲股票期權業務的交易主任。
1999年后,在花旗集團從事美國州市政府債券的套利業務。
現在花旗國際投資,任州市政府債券套利對沖基金經理,管理資產達10億美元。